我是一坨揉爛的衛生紙。
17歲的母親生下我，不足月的關係是我又黑又小又皺，像極了一張用過揉爛的一坨黑黑的衛生紙， 該丟掉的垃圾，全身皺巴巴黑不拉幾又瘦又小，垃圾桶旁的蒼蠅翅膀的嗡嗡叫都比我的哭聲大， 是的；她把我丟棄在那個１５歲時她就發誓要永遠拋棄的家，一個對她而言只有屋頂丶牆壁丶 桌椅丶 戶籍地址那樣象徵性的屋子。
外婆常常幫我疏頭綁辮子，她那因老花與皺紋推擠瞇成一線的雙眼，因家事斑駁丶黝黑丶縱橫交錯紋路如雞爪的手，柔柔的力道一點也不像母親口中的惡魔。常常在那樣清閒的午後說起我的父親； 廳堂上那張高高掛著方頭大耳一臉老實淺淺一抹微笑西裝頭黑白照片裡，她鍾愛的大兒子，在一樣的午後帶著母親與剛會叫爸爸的我出門遊玩的時候，一輛急駛的車讓他緊緊的抱我在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為了救孩子而死的父親。母親是童養媳，在她剛懂事的時就進了這個家，然後是外婆無止盡的責罵丶虐待與做不完的勞動；可是在我眼中的外婆才像媽媽，母親只是個在童年裡過節過年才出現的角色；小學的最後一個學期端午節前，母親寫了封信給我，希望上國中後搬過去跟她們一起住，我卻迫不及待的在隔天就踏上團圓的路。母親成了我與弟弟爭奪的玩具，除了動手強奪我幾乎未曾滿足過的母愛外，同母異父的弟弟只是我的受氣包，我身上未曾有過一絲絲身為長女的愛護弟弟的感情；然後繼父只對母親說我是個不定時的炸彈。端午節的那天，母親當然起了個大早，除了張羅節日的大拜拜外還整理了我的行李，將我從床上挖起來給了我車錢塞了兩顆她親手包的粽子，叮囑我回到外婆家後就打電話給她；我應該是沒有哭，還特別買了兩小時後才到班的火車票，也許等待的月台上就能看見母親淚流滿面的接我回去。
班班停靠的慢車窗外的風景是什麼 ?我真不知道，我害怕倒映的臉上滿佈著失望懊悔與痛苦水紋。
舅舅的工作開始出了問題，工班越來越少，他除了喝酒外回家就是與老婆吵，那初夏的太陽烤熟的路面扭曲背景，舅媽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準備考高中的我不知何時睡著，深夜裡渾身酒氣的舅舅打開了我的房門，然後像鹽酸潑灑到我的身上丶臉上的每一吋，腐蝕了我的衣服與皮膚， 除了哭喊我甚至忘記了是如何離開房間，那半掩的門扉黑漆漆不可見的一切成了惡夢巨獸的巢穴，15歲和母親走向一樣的路，之後我離開這個家到最遠的地方念書直到他在床塌前病危，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句對不起都沒有說。
高中的暑假總是短暫，除了打工賺學費我沒太多時間玩樂，因為工作同事痞子樣的男孩來追我，卻是他的好朋友那個笑起來像陽光一般的男孩來開口的，但我的姊妹淘喜歡這個陽光男孩而我也是，為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敢對陽光男孩說；現在想想真的好傻好天真，而我答應了痞子的追求，那麼一天也是炙熱的天氣，傍晚的風吹的很慢很慢，落下山頭的太陽依然逼迫每個人躲在陰暗涼爽的地方窩著，店裡的冷氣雖然開著但卻沒有半個客人；直到一個頭髮花白的酒糟鼻男子走了進來，卻指名找我，對我說他是我父親 !我根本當他是瘋子把他趕走，那男人走後母親卻打電話來店裡對我說那不是我的父親，如果我想知道親生父親是誰她會告訴我的；那個為了救我而死的大舅舅又是 ?因為他愛我也不在乎我已經生下妳他願意娶我 !也很疼妳；可是村子口的那個瞎子算命的說我什麼寡婦命一輩子沒男人依靠...我掛上了電話眼淚不停的流，只好請假，陽光男孩騎車載我回去，我買了酒在門口喝的紅通通的臉比黃昏時的太陽還紅，我微醺的舌頭說不清楚的身世能有那來的勇氣說出我喜歡你。然後；他吻了我就將我摟著，輕輕的摟著坐在門口長著青苔的階梯上說 :明天我跟妳都休假我帶妳去一個地方。我那揉爛黑黑皺皺衛生紙般的人生突然反轉成一顆酸梅泡在酒裡的酸莓，我在他的胸口像是溺斃般的沉陷到酒瓶底，接著他就回去上班，隔天宿醉的身軀晚了20分鐘到，卻沒有見到他。
他一直沒來，後來聽說他在路上發生車禍，從那天開始我就再沒有見過他。於是；用隱藏覆蓋的種種真相與隱藏的秘密讓某些夜裡棉被下的臉龐變得醜惡與猙獰，用謊言丶隱瞞丶逃避那些努力愛我的人，用傷害證明被愛與愛人，彷彿只有被拋棄才能回歸到最初誕生的業障裡輪迴才能得到安心，正如母親的寡婦命。
母親的命紙上寫著 :有子難留夫，終老刑剋孤。
2014/06/27.01:42---ka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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